「可以啊，我滿嚴格的喔。」巧瑜用開玩笑地語氣對著我們說。
我們開始討論起補習的時間。說是我們，其實只有阿貴與何乘龍兩位自顧自地吵著哪時好，一提出一個時間就轉頭問問巧瑜，早自修前可以嗎？但何乘龍又抗議說他起不來。我看著在旁邊對他們倆的舉動感到逗趣的巧瑜。
「那麼，禮拜一晚上六點我們就在後門的圖書館前集合吧。」阿貴宣布。
「嗯，OK。」巧瑜回答。
這何乘龍創造出來的機會，我沒有善用到。我與巧瑜還是沒說到話，不自然的感覺繼續延續著。最後兩堂的數學課，老師各發了兩張測驗卷給班上寫。將會寫的部分算完後，抬頭看了國父相旁邊的時鐘，我寫了許久再十分鐘就放學了。走到講台前，老師沒有反應坐在椅子上眼神迷濛，似乎是睡著了。把考卷疊在其他人上面時他又突然清醒過來把考卷整理整齊。
回家前去了趟廁所，才從樓梯下去，樓層很高，每天這樣上下幾遍心臟就能相當健康。來到一樓大廳時，我餘光不自覺的瞄了一眼牆上大大的石刻的抽象畫。在那像是眼睛的綠色圖案下看到兩個女生剛講完話分頭離開。
我遇到了巧瑜。
「嗯，好久不見。」我說。
「中午不是才見過？」巧瑜露出靦腆的微笑。
「不過，總覺得像這樣才算有見過。」我搔著後腦勺。
「嗯。」她盯著自己的鞋子回答。
她的氣聲結束，氣氛又凝結起來，接下來的那幾秒過得相當慢。
「你...」她抬起頭看著我。
「你最近還有在看書嗎？這幾個月準備大考我連一本都沒看了。」她又提醒我「不是課本喔，你知道的。」
前幾週的尷尬像是沒發生過似的，氣氛回到往常一樣。
「當然。雖然變少了，不過還是有在看喔。」我擺出思考的手勢「像是前天才看完京極夏彥今年出版的魍魎之匣。」
「那麼，值得看嗎？你還是一樣喜歡推理小說。」
「還不錯。禮二郎還是一樣詭異又搞笑。」
「能說說劇情嗎？我應該不會看那本，沒關係。」她有點感興趣，鬆了口氣接著說「呼，真的好像很久沒跟你這樣聊天了。」
「是啊。感覺好久了」我看著她「嘿，我還沒開始講耶，這本書啊...。」
我們邊聊邊步出校門，校門外不少人等著家長來接送，有個工友正拉長水管澆著管理室牆上的花。我得承認真的很高興能夠再度與巧瑜這樣說著話，回想起來，像這樣的話題也只有她能與我聊著。
走到一半時我突然想起來，對了，今天徐曉綠不知道有沒有在車子那等我。按照慣例只要沒事，她就會到我的腳踏車旁，我們再一起回家。想到這我就聽到像是她的聲音，對，那不是幻聽，我回頭確認。
「嘿，逸程！」
真的是徐曉綠，穿著制服與那件黃色絨毛外套。而且看來心情相當好，不斷揚起的笑容露出潔白的牙齒，跟我現在的心情相呼應。
「你今天在這邊等我啊？」我問。
「不是喔，只是剛好遇到。」她擺出你猜錯囉的表情。我注意到徐曉綠左邊的女生，她們大概放學有什麼活動吧。
「這樣啊，嗯，剛好今天不能陪妳。」
她也注意到站在我旁邊的巧瑜，露出像是疑惑的表情，我馬上幫她介紹。
「你不認識吧？她是我們班的袁巧瑜。」我看了一下巧瑜又看了看徐曉綠。
「我知道喔。不過妳大概不認識我吧？」她禮貌性地看著巧瑜「雅琪常去找妳，我有時候會跟著去你們班，不過很少就是了，妳應該沒印象吧？噢，那時候我還是長頭髮喔。」
「這麼說我好像有印象。」巧瑜看著徐曉綠的頭髮。
「嗯，我差不多得先跟朋友去買東西了。」徐曉綠說。
她說完又拉我到旁邊，在一間門口擺了好幾盆盆栽的書店前。一個高挑的女生進去時，門上發出了「叮噹叮噹」的鈴噹聲。是一間仿歐洲風格的書店，與這一排的店家非常不搭。我常常跑來這邊看看有什麼新書，每次都想買但永遠買不夠，我的錢也不夠。
接著徐曉綠翻了翻書包，從裡面掏出一張淡藍色的紙卡，我接過來看了看。上面寫著一串號碼，那不是清秀而是種從小學時獨自演化而來的可愛筆跡。這是我的電話，昨天我媽總算答應要給我手機了，她說。我把卡片收進書包裡，然後跟她說我沒有手機耶。又沒關係，只要偶而打過來就好了，我只是想讓你知道，她回答。
講完，我們走回巧瑜那。徐曉綠馬上跟她朋友離開了，離開時她還回頭向我擺了個動作，動作大概可以翻譯成，今天沒空沒關係反正回家還有的是時間聊天喔。
徐曉綠離開後，我與巧瑜站在原地都沒說話，只是看著馬路上的車流，直到幾分鐘後鐘聲響起，我對她說，走吧。於是兩人腳步開始動起來，但我們沒去牽車，就這樣並行走在學校附近。現在早早就天黑，經過黃昏市場時，裡頭攤販已經開始收拾。因為學校離市場近，所以很多家長接完小孩都會順路去買菜。我問她不急著回家吃飯嗎？她回答我不急，家裡總是七點多才吃飯。
巧瑜走在馬路內側，因為常跟徐曉綠散步的關係，我發現一些不同。像是走路的方式，巧瑜走路時身體很少晃動，腳上踏著小而快速的步伐，徐曉綠走起來則像是幾步後她就會展翅高飛了。這些細節是以前不會注意到的，大概是沒有比較的對象吧。
我與巧瑜漫無目的地走著，感覺像是打算把兩個禮拜沒講到話的份補回來似的，我們不間斷地聊。話題從原本的京極夏彥到徐志摩的詩，接著是班上同學間的事，不知道怎麼的，猜到最後聊起星相了。從小認識到現在，雖然也有聊過這麼久的天，但這樣放學一同散步倒是第一次。
「說到星星，我記得國小畢業前你們班不是遇到靈異事件嗎？」她說。
「當然，而且印象還很深刻。」
「我很羨慕你們班耶，你們都有很特別的活動，還可以住學校，我們比起來就很一般。」
「那是我們很幸運啊，遇到剛畢業的老師，所以他才會有這麼多點子想用。希望十年後老師還是一樣，這樣大家才會有好玩的回憶。」我說。
「嗯，你可以再說一次嗎？那天晚上的事情。」
「可以啊。我想想，畢業典禮前，老師讓我們體驗在學校住一晚。那天我們當然還有夜遊，不過現在想想好像也才11點吧，當時就覺得半夜了。」
「嗯。」她點點頭同意說。
「老師還故意講一堆鬼故事，你知道的，學校以前是墳墓所以超多，要不要順便講？」
「不要！」她搖頭，臉頰邊的兩戳髮絲跟著晃動。「你只要講那一段就好了。」
「是嗎，那些故事還滿精彩的說。」我笑了笑接著繼續講「我們去了烏漆抹黑的操場，還有忠孝樓，保健室，還有什麼...。反正，最後到了屋頂上，那裡欄杆不高還滿恐怖的風又大，妳沒上去過吧？」
「嗯。正常人也沒機會上去吧。」
「也是，我現在還不確定那是不是幻覺，我們變成一列兩個兩個那樣走，我走在中間，然後不知道是誰講『快看！』，大家就抬頭看月亮。月亮竟然有臉耶，很明顯就是在笑。接著後面就開始往前跑，有人說後面有女鬼。最後大家都衝下樓，幸好班上沒少人不然就可怕了。」
「你們老師有看到嗎？」她問。
「不知道，他走在最前面早就開始下樓梯了。搞不好是聽了老師的鬼故事影響。」
談話到這，我們已經又走回學校，她彎下腰解開腳踏車的鎖。一排停車格，上頭有停車的已肢數可數。
「嘿，你覺得我適合當老師嗎？」她移動車子背對我問。
「很適合。」我毫不猶豫地回答，「怎麼這樣問，你未來想當老師嗎？」
「嗯。」她微微搖頭。「以前想過但現在一點都不想。我無法想像每年都教著一樣的東西，很快就會膩了吧。雖然我也很喜歡小孩子，幼稚園年紀的那種。」她用手比了及腰的高度「未來我想去演戲喔，像是舞台劇那樣的，想不到，對吧？」
我試著想像她在台上表演的樣子，提到舞台劇老是連想到羅密歐與茱麗葉，那感覺也很適合，唯一會奇怪的大概只有在「武」台上的職業吧。
「感覺也不錯。」我說。
「我真的想要喔。」她說完抿嘴，又對著我說「你呢？你有目標了嗎？」
我停頓了一下，接著說「沒，還沒有。」
我也牽起我的車。手扶著座墊時，我發現手上有小水滴。抬頭看了看路燈，那是在路燈的照耀下好不容易才能看見的雨，也是皮膚感覺不到的相當細的雨。
「快下雨了，我們趕快回家吧。」我說。
「真的耶。」她坐在車上伸出雙手確認「好吧，路上小心，禮拜一見囉。」
我跟巧瑜道聲再見，便往家裡的方向騎去。我看了看錶，快六點半了，但感覺講了更久的時間。途中雨越下越大，簡直就是豪雨的等級。我趕緊騎到附近的超商去，隨便落腳在門口，就衝進超商內，甩了甩身體，全都溼答答的，看來是不需要買雨衣了。看著玻璃門上的自己，挺慘的，但這雨水沒有刷淡我的好心情。
但願巧渝有躲過這場風暴，她家離學校較近或許已經到家了。
店內有一位留著絡腮鬍的男人，正坐在旁邊吃關東煮。看到那冒著陣陣熱氣的黑輪進入嘴巴，突然感覺到肚子餓。接著走去放雜誌的架子那。快到時旁邊的隱藏門忽然打開，一個皮膚白皙的男人拿著一堆資料表走出來，那是店長。
「噢，逸程喔。」
「嗨。」
「怎麼啦，現在年輕人流行穿濕一點的衣服嗎？」他瞧了眼我的衣服便走到櫃台放東西。從我身旁走去時可以看見，背後別著某個產品打折的宣傳圖片。
「要是真的流行起來，我一定不會追的。」
「傻瓜，只要女生追就好啦，哈哈。」說完他自己笑了起來，接著又想起什麼而停止，揉了一下鼻子「嗯哼，總之這個雨等一下就會變小了。」
「是嗎？」我看著門外的磅礡大雨，一點都沒有縮減的跡象。
「當然，大概再十分鐘，二十分鐘吧。」
「很難相信。」
「等著看吧。」
的確就像店長說的，五分鐘後雨勢就開始變小了。如此厲害的能力，或許他可以去氣象局工作。每當來店裡都看到他忙東忙西，我很確定一位超商店員不會這麼忙碌。等雨停的時間，我好奇問起店長當初的夢想是什麼。我那時候才沒有夢想呢，畢了業就趕快工作啦，他說。那是那時候我現在倒是有個夢想喔，Ducati 聽過吧？等我存好錢，就會騎上它環島環世界，他又說。
我覺得那是個很棒的夢想。
回到家時，家人已經開動了，他們很習慣我偶而會晚點回家。進門後，媽媽叫我趕快去換件乾淨的衣服。我穿上黑色的長袖棉質內衣，脫下褲子時發現連內褲都濕淋淋的。下樓後，桌上已經幫我添好了白飯，其他人都吃飽了。我把紅燒魚翻面夾了幾塊，添了兩次味增湯。爸爸繼續看著政治新聞，還在念小學的妹妹已經溜回臥室，媽媽順口問了我模擬考的成績如何。
「還可以喔。」我說。
「加油點。很快就考完了。」媽媽說。
晚上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，想著今天發生過的事情。沒想到跟巧瑜這麼簡單的又談起天來，那為什麼前幾週總是有種無法接近的感覺呢？是自己想太多了嗎？
外頭又開始傳出「嘩啦嘩啦...」的雨聲，我爬過不知睡到哪去的妹妹的床，把窗子關上。爬回來時，又從書包裡拿出那張徐曉綠給我的卡片。我在想要不要播通電話給她，但時間已經不早了又作罷。這天晚上，我就看著這張卡片上面麥克筆寫的數字，搭配著雨聲還有妹妹微弱的打呼聲，在這樣的氣氛下不知不覺睡去了。
今天是禮拜一，我『完蛋了！』的第三天。禮拜六一早起床，我就發現大事不妙，連平常週六會多睡一下的心情都沒有。嘗試了一整個上午，那悲劇的畫面還是沒有得救。到最後只能大喊一聲：「沒救啦！算了。」，隨手一扔就順勢成大字形倒在床上。
但過不久，又不爭氣地把它從地上撿回來。
※ ※ ※ 待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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