話說回來今天操場實在是小了點，雖然對只能塞下兩百公尺跑道的操場這麼說有點過意不去。這點阿貴也這麼認為。
「欸，今天這麼多人怎麼跑啊。」
我才正要開口，何乘龍就冒出來用理所當然的語氣回答阿貴。
「老師在講沒有在聽啊？因為調課的關係，別班要跟我們一起跑囉。」
「知道啊。可是知道原因跟要怎麼跑是兩回事。」阿貴回答。
四面八方都是人，兩個班級的人馬都塞在小小的跑道上。六七十人要分成七八列才能排完。
留阿貴跟何乘龍在原地辯論，趁著大家還亂七八糟地站在操場時，我默默地走向巧瑜。正與死黨聊天的她，在我到前就發現我的舉動。儘管今天的操場特別小，我卻覺得自己到她這幾步的距離有七百公尺遠。
今天是穿著運動服的日子，看著她，還是覺得制服跟她比較搭配。
「等等跑完能在司令台後等我嗎？」我說。
「嗯？是可以啊。怎麼了嗎？」她歪著頭問。
「先在那邊等就是了，不會讓你等太久的。」我試著像平常一樣用輕鬆的語氣。
「感覺你今天怪怪的。」她調整一下馬尾又對我說，「嗯，我會在那邊等的。」
因為馬上要開始了，我趕緊跑回到自己的位置。那是在倒數第二排的位置，最前面的都是別班的學生。
老師手勢一舉，所有人都啟動了。跑步的規定是「跑」完規定的圈數就可以了，沒有時間限制，所以不少人都是用非常緩慢的速度「跑」著。「跑」的定義，老師曾經說過只要不是兩腳同時在地面就算是在「跑」步，這麼定義下去有些人甚至可以說是「走」著。
我用著有相當速度的方式奔跑著。最快跑完全程的方式，或許就能夠展現認真的男人最快了吧？很快地大家第一圈不到三分之一時我已經過起點的位置。因為人數太多，漸漸的，我只能在中間的跑道奔馳。
這麼認真的結果，喚起不少男孩子的自尊心，於是很快地後面幾個人跟上我的腳步。
不久後，已經來到最後一圈。第一圈和最後一圈是同樣的光景，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。規定圈數較少的女生大多已在一旁休息，或坐或站地看著剩下的男生繼續跑。
現在深深覺得幾年後的我會把今天的舉動當作笨蛋。簡直快累死了，腳已經不聽使喚，心臟撲通撲通地像是要爆炸了。這種狀況下，旁邊竟然還有兩個男生跟著。一個小平頭膚色黝黑的男生，肯定是體育班的吧？另一個就是何乘龍了。
看著終點線，我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。就在最後幾步時腳幾乎要棟住了，我看了看右後方，眼神對上何乘龍，又看了看體育班的，都是還未結束的眼神啊。
「呼──」我深深地嘆了口氣。腳又動了起來。
在那之後，我們三個又跑了五圈，還是六圈？早就忘了，只記得後來整個操場都是為我們加油的聲音，還有些眼神，像是「太熱血了吧！」或是「他們幾個有病嗎？」。
跑完當下幾乎是躺在地上休息，從來不知道汗水可以流這麼多。看不到天空，視線都被汗水遮住了。
我緩緩起身走去約定的地點，看到巧瑜已經在那裡等我了，身旁沒有人。
「你怎麼這麼拚啊，要不要先到旁邊休息？」巧瑜說。
「沒關係。就是想跑，很怪吧。」我還在喘著氣，沒想到這時候是這麼狼狽。
「只是想跑？你今天果然怪怪的」她有點驚訝，又說「不過，還滿厲害的。」
「呼，跑成這樣還不厲害就不知道怎樣才算厲害了，嘿。」
「也是。」她微笑，想了一下「對了，你找我來這邊，要說什麼？」
她這麼一問我的呼吸似乎突然停止了，直到剛剛都還在演練打算說的台詞。
「嗯...」我低著頭，怕看著她的臉話便出不了口。
「...從，從國小到現在...，不知不覺...漸漸...漸漸..喜歡跟妳再一起的時候...」
緊張的台詞都說漏了，事到如今不管了！我抬起頭對她說。
「我喜歡妳，請妳和我交往吧！」我聽見自己的聲音。
涼風吹起一片綠葉由我面前飛過。
奇怪，巧瑜變成短髮了？怎麼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女生，她就站在剛剛巧瑜的位置。仔細一看發現附近多了五六個人圍著我們，難道剛剛的話都被聽到了嗎？圍觀的四女兩男都屏息以待，好奇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。
那女生愣了幾秒鐘，接著眨了眨眼看著我，然後像是想通了什麼一般，「樸」一聲咧嘴一笑。
「哈，可以啊...，如果是你的話。」
「啊...」換我愣住了。
聽到女生的答案，圍觀的人都歡呼起來。我這才發現原來那女生是另一班的學生，在場的都是她的同學。似乎是剛從這邊經過，難道只聽到我最後一句話？
接著看到巧瑜從旁邊小跑步地回來。
「抱歉，保健室的阿姨剛向我招手。對了，怎麼突然變這麼多人。」巧瑜問。
「厄...。」我看著巧瑜的臉，不知道該回什麼。怎麼辦！該現在趕快解釋嗎？
「那我們今天就一起回家吧。」那女生從巧瑜右邊走近我，抿嘴微笑地說「對了，我要回去拿書包。在校門口等我好嗎？」
「噢...。」
我，說不出口，如此多人在圍觀，兩個當事人也在場。我只能呆站在原地，看著他們一群人往教室走去。背影看來女生似乎在討論剛剛的事情，但那短髮女生似乎跟她們不要好。
「原來你認識他們班的人喔？你剛剛要說什麼嗎？」
「沒，沒事了。」我在心中嘆了口氣。
「沒事喔？好吧。」巧瑜把手上的寶特瓶給我，輕聲地說「給你，剛順便幫你拿了一罐水。」
「謝謝。」
我喝著水與巧瑜一起走回教室收拾東西回家。一路上我們都沒說話。老實說，我還是一片混亂。
教室離操場相當近，回到教室後，班上幾個人就傳出我有了女朋友，當然巧瑜也聽到了，問我是不是剛那個說要一起回去的女生，我以尷尬地微笑帶過便說急著回家。
隨便收拾一下後，從教室外輕輕翻過圍牆就看到自己的腳踏車鍊在街樹邊。很快的，手已扶著單車站在校門旁，看著一群又一群穿著同款制服運動服的學生陸續回家。剛那究竟是什麼狀況，人生第一次表白就獻給了不對的人，還被原本那人誤會了。
眼前突然一堆黑影晃動。
「嘿，逸程！有在聽我說話嗎。」
「什麼，噢。」我回過神看到短髮女生已站在旁邊揮手了，怎麼突然叫得這麼親密。
「剛叫了好幾聲你都沒聽到，最後叫名子你才聽到。」她又端詳我身邊的單車「咦，你騎腳踏車啊？我家不是太遠，所以都是走路回去的。」
該跟她說這一切都是誤會嗎？現在馬上講是時候吧？我注意到附近有些人看著我們竊竊私語，唔，看來這時機不適合。
「你在碎碎念什麼？」她把臉靠近問我，真得很近，近得我不自覺地害羞「奇怪，你不是才剛剛跟我告白嗎？怎麼好像不把我當一回事。我知道了，一定是太興奮了。」
說著她又提著書包像是解出答案似的轉身。我收起加速得心跳。今天一直被女孩子說我奇怪啊。
「不然我牽著車陪妳走吧。」
「好啊。」
我牽著車與她走在回家必經的道路，她家跟我家方向一樣。行走間偶而轉頭看一下她，真的覺得頭髮很短，除了兩耳能被蓋住外，幾乎跟我差不多了。雖然這樣卻意外的跟她感覺很搭，像是小鹿那樣到處活蹦亂跳，連髮尾也跟著舞動著。還是第一次遇到表情如此生動的女生，這麼有特色的人我應該會有看過的才是，而且這也不是流行短髮的年代。
途中經過學校附近的公園，她說我們去那邊待一下吧。於是我們找了一個長椅坐下，長椅旁的溜滑梯有不少小朋友玩耍著相當熱鬧。我看著一個跌倒卻堅強不哭得小男孩，想著該說什麼。對她們說是誤會，似乎也沒有比較好啊。真是開不了口，既然如此，還是接受這個事實吧。
「妳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子？」我問。
「因為你剛那樣拼命跑，大家都在討論你是誰我就聽到了，滿好記得。」她說完停頓思考了一下「走到你面前時，你突然大喊還有點被嚇到。說真的，剛是因為那種形勢下才答應的。冷靜想想後，我根本不認識你耶。」
「嗯。」
「這樣不熟的情況下，我交往會很不安喔。」她抬頭看著天空，接著轉過頭來繼續說「所以啊，我們就一起讀同一間高中吧！」
「啊。」
「那麼就決定去左北高中囉！」她有點興奮的從椅子躍起。
「咦，為什麼是左北？」
「因為離我家近啊！能七點再起床對學生來說不是很幸福嗎。」她理所當然地笑著說「而且那間分數普通我們都能考進去的。還是，你該不會有什麼夢想要進去的學校吧？」
「倒沒有。」
「呼，還以為你會想去什麼明星高中呢。」
「其實什麼學校都一樣，如果在乎學歷的話那麼就努力考上最後的大學吧。」我淡淡地說。
「都一樣啊，在乎學歷的話就努力考上最後的大學吧。」她嘟著嘴學著我說「欸，你講話真特別耶。」
「會嗎。」
「那方式像是套上純棉T-shirt時那種舒服的感覺。有人跟你這麼說過嗎？」
沒有，我說。
那之後，我陪她走到離她家非常近的路口，那是個非常平凡的地方，沒有昂貴的高樓大廈，也沒有走路拖著一堆鑽石的人，會這麼想是因為總覺得她很有時尚感，常見的運動服穿在她身上相當亮眼。接著花了十幾分鐘騎車回家。路邊的落葉不斷被吹起，幾片葉子打在我臉上像是提醒我什麼，是什麼。
※ ※ ※
因為昨晚輾轉難眠，試著讀生物課本卻沒有幫助，最後翻起前些日子未看完的書。隔天來到學校，整天都處於隨時能昏睡死的狀態，但下課時間卻沒機會睡覺。謠言止於智者，這麼看來學校傻瓜非常多，偏偏又是實話所以傳得更快。
「欸，沒想到你是這麼大膽的人耶！讓我聽聽你是怎麼告白的馬。」何乘龍在我旁邊嚷著。
每個來問類似問題的人，我都回說，不要。
在窗戶旁的老位置看著外頭的汽車，接著又轉頭看著巧瑜的位置，她正用功的讀著書。儘管平常不會老是黏著她，但今天我們似乎互相保留著一段距離，連眼神都不敢對上。不知道她有沒有這種感覺。
阿貴靠了過來，一副佩服的樣子插著腰點著頭。
「唉呦~，你竟然是跟十班的徐曉綠告白啊。她可是那班不少人暗戀的對象耶。」他說。
這麼說來，昨天與她講了不少話卻還不知道她的名子。原來名子叫徐曉綠啊。
「暗戀對象，這我怎麼不知道。」我說。
「嘿，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。幹嘛，看你不是很高興的樣子。」
「不是不開心只是有點煩惱。總之沒辦法說。」我轉移話題「那部電影你看了嗎。」
「哪部？」他瞇的眼對我說。
果然要在他面前轉移話題是不可能的任務。
最後一堂課的鐘聲響起時，我像平常一樣收拾東西準備離開，突然注意到吵雜的大家眼光都盯著同一個方向，我朝那望過去。徐曉綠提著書包走進我們教室，對著我喊。
「莊逸程，我們回家吧！」她招著手。
「咦，嗯，等我一下。」我說。
不久又像二十四小時前一樣，我牽著車與徐曉綠走在同一條路上。她穿著學校的水手服，外頭套著自己的米黃色外套，前面有三顆毛茸茸地白色鈕扣。她說著今天班上發生的事，我聽著聽著跟著笑了起來。
「不知道是誰把酒精燈打翻了，因為理化老師的頭髮特別長，所以特別糟糕。火不知道是碰到什麼化學藥劑，然後火焰就噴了出來噢。一開始大家還不知道，老師也不知道。當她聞到燒焦的味道時，就開始到處跳啊跳的。很扯對吧？」
「嗯。」我回答。
「看到那樣我很慶幸自己是短髮呢。之後大家都傻傻的看著老師跑來跑去，我看不下去啦，就拿著旁邊的大燒杯裝了水，往老師的頭上淋。」
「喔，漂亮。」
「對了，你都沒有話要問我的嗎？」她摸摸瀏海眉頭有點皺著眉頭問我。
的確這兩天都只是搭腔地聽著她的事情，該問什麼呢。
「你喜歡什麼節目？」說完瞬間覺得是個爛問題。
「相聲。」她看著前方，想也不想就回答我。突然又慌張地問起「咦！今天是禮拜四吧。現在幾點了？」
「五點二十。」我回答。
「真的？抱歉，我今天得先走了。」她擺了抱歉的手便馬上雀躍地往另一邊跑去。
因為冬天的魔力，這時間太陽跟月亮就同時在黃褐色的空中，路邊的街燈一瞬間全部亮起。她離開後，本來打算驅車回家了。想了想又有點好奇，於是往她剛走去的路口騎去。轉過彎後就看到徐曉綠站在一間超商門前，正跟一位看來大我們四五歲的男生有說有笑，手不斷比東比西，那男生的穿著令人聯想到外國留學生。
站了幾秒，我便轉身離開了。總覺得剛對她有點了解時，卻又覺得相當陌生。
差不多兩個星期了，這段時間，幾乎每天都像現在這樣陪著徐曉綠一起回家，經過這綠意盎然的公園。當我注意到時，傳著我與徐曉綠交往的風聲已不再出現於同學口中。
滿驚訝的，原以為我會因為這場誤會而苦惱，但並沒有，或許我對巧瑜的心意沒這麼明確。而巧瑜這兩週還是沒跟我有任何互動，明明在同一班卻無法靠近，看似湊巧卻又不自然地避開所有機會。我想起阿貴說過的話，告白不成的話可能連朋友都當不成，可我當時連心意都沒傳達成，既然決定接受這場誤會了，只希望還能繼續當朋友。
「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。」徐曉綠側身把頭擺到我面前有點不高興地說。
「唔。」我回過神，她才又雙手擺背後回到原位。
「你到底都在想什麼？」她的口氣像是真的有疑問。
「痾，仔細想想也沒什麼。」我認真想了幾秒。
「是嗎？」她露出懷疑的眼神。
於是我們又繼續走下去，通常只要遇到我分神發呆時就是快到分手的叉路了。我每次都輕輕揮個手，她則會用大的只有我聽到的聲音說聲再見。
禮拜五早上，考前兩個月，模擬考成績發了下來。那瞬間，教室像是消暑的綠洲突然戴上墨鏡變成黑漆漆的沙漠。全班被導師精神訓話了整整四十分鐘，對大部分人而言，不需要提醒他們也會難過。
阿貴下課時走過來找我，除了國文歷史地理公民外其它都糟糕的要命，他說，我認為那是因為他目標很高。何乘龍則是連公民都考不好，我與阿貴同時表情誇張地對他說，嘿，你還是中華民國「公民」嗎？我的成績是中等的，左北高中能夠安心地進去。其實還是有點危險，今年的考試水平似乎提高不少。
無論如何，對我們來說正面臨危機。
「這下不行要找個辦法。」阿貴雙手抱胸說。
「不過模擬考本來就會比較難不是嗎？」我說。
「但這分數也太低了，乾脆找個人補習好了。但現在好像有點晚了，又不知道找誰」阿貴碎碎念著。
「你還是勤奮點，下課問老師吧。」我說。
我講到一半時，何乘龍突然攔住一個從廁所方向回來的女生說「啊！袁巧瑜，能拜託妳替我們補習嗎！你是老師唯一拿來當榜樣的人。」
巧瑜被嚇了幾秒，之後露出有點為難的樣子。阿貴也出來說話，嗯，袁巧瑜的話一定有幫助的，何乘龍戳了一下我小聲說，嘿你跟袁巧瑜比較熟幫忙講個話吧。我沒有理他，因為早已感到尷尬地不斷看著巧瑜得側臉或是頭上的紫色髮圈。她的眼神曾對到我一下但馬上就離開了，拉幾下制服想了想。
「可以啊，我滿嚴格的喔。」巧瑜用開玩笑地語氣對著我們說。
※ ※ ※ 第三節 (點選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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