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1]

「女人都去死一死算了!」
學長的驚人之語並未造成任何人的關注。我倒是被學長激動說出這句話時噴出的,彷彿散彈槍似的口水襲擊。由於坐於靠牆之處,我無處可躲,只能皺一下眉頭默默承受。
「這世界沒有女人,地球依然轉動,太陽照樣從東邊升起。」學長接著說道。
這次我的衣襬濕了一小塊,足見學長啤酒杯撞擊桌面的力道之強大,裡頭所剩三分之一的酒精還沒進入人體,也還沒揮發就被我的衣服吸收了。
「學弟,我說得沒錯吧!」他喝了一口啤酒說道。
原本內心慶幸著學長把杯中最後一點酒喝乾了,但看見學長伸手拿了酒瓶把杯子填滿後,我心中小小的希望再度被酒澆熄。
「沒錯吧?」
「對對。」我點頭回答。
「總之,這世界不需要女人。她們做得到的事,我們,也都可以辦到啊!」
說完,學長再度牛飲一口啤酒。禹不愧被人稱為大禹,在數千年前就說過後世必有因放縱於酒而亡國之人。學長不過放縱一晚,就連腦袋中的常識都滅亡了。我不經舉起酒杯向空中縷著鬍子的大禹致敬,同時對亡國的學長致哀。
我和幾位學長一起到學校附近開的酒吧Roof慶生。生日的是土豆學長,就是正在高談闊論的這位。我第一次見到這副模樣的他,儘管認識他還不到兩個禮拜。如今我坐定位置半小時了,依舊不明白學長為何如此憤慨。
為什麼呢?
一旁的龍學長彷彿聽見我的心思似的,悄悄湊頭過來對我小聲說道:「他被甩了。」。我這下才了解一切原由。龍學長又用表情向我傳達,習慣就好,接著他便回身繼續與他人聊天。
「嘿,其實男人也不錯呀。有男性化的女人自然也有女性化的男人。」土豆學長看了看我,停頓了兩秒,又說:「像你就是啊。」
我急忙反駁:「不不,學長你看錯了!」
「開玩笑的啦!」學長的笑聲彷彿張飛在世。這次他看了看我的右手說道:「看你酒杯舉這麼久了,也沒喝過半滴,到底是來幹嘛的呀?」
他一口喝乾我手中的杯子。我還維持著握杯的手勢,對學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走東西驚訝不已。不知是誰說醉酒的人行動緩慢的。
「那個,學長我不會喝酒。」我說道,但他顯然沒聽見。
「喝什麼柳橙汁啊,不要以為都是黃色就可以了。」
學長像洗澡一般朝我杯裡一盆一盆倒酒。我連忙拿了數十個杯子接酒。一旁的龍學長覺得好玩也湊了過來。然後其他學長都來了。事態發展的彷彿葉問一個打十個似的。但我不是葉問,也不是張飛,更不是喝一口就把酒吐掉的大愚。
於是,最後我醉倒在店裡。仰望著店裡頭高掛五顏六色水晶吊飾的天花板。
呼,這間酒吧名叫Roof的由來肯定是這樣的吧?我想。

[2]

「喂,起來呀!再不醒醒我就丟你在這裡囉。」
被土豆學長搖醒時,我以為時間過了兩三天,至少天應該也亮了,但其實連一小時都不到。手錶指著十一點五十五分,喀嚓,現在變為五十六分。所以時間的流速並不是固定的,從我的經驗能夠得證。
「沒問題吧?」
學長的話語從前方傳來,但我卻看不見學長。不,並不是遇見鬼魂而是我眼神迷離看不清。眼裡所見畫面都像印象派的畫作,模模糊糊,抽象又難以理解。我搖了搖頭,視力才漸漸回復同時緩緩起身。
「真抱歉哪,我以為你不喝酒是開玩笑的,想不到這麼弱。快進去吧,門禁時間快到了。」
學長精神抖擻地說道。精神抖擻?我想學長到底是解酒快速,還是演技驚人?
「那,學長我進去了。」我揮手說道。
「那麼再見囉。」說罷,學長轉身跨上他的自行車,那氣勢彷彿關羽單腳一蹬騎上赤兔馬。說起來,學長的自行車也是紅的。

我全身軟趴趴地貼在門柱上目送學長,接著搖搖晃晃地步入宿舍裡。今天的宿舍令我感到特別陌生。當然,我才入學不過兩個禮拜,不熟悉宿舍是理所當然的。不過,大家有這麼早熄燈嗎?所謂特別陌生,就是指特別黑的意思。
無所謂黑不黑,白不白了。
我想洗澡。
從站起的那一刻,我不斷聞到自己身上的酒味。有人說喝醉的人,是不知道自己醉的。顯然是謊言。他們不過是在吹眠自己罷了。不過想藉著酒醉行不當之事,無論是亂吼亂吠還是胡亂捏人打人。我不願變為這樣。
我取消走向二樓寢室的路線,改為直達一樓浴室的捷徑。雖然走廊比墨汁還黑,但我能依照腦海中的地圖前進,這是我的過人之處,另外一點是因為我還清醒著,沒有醉。
不久,我撞上一面牆。怪了,記得這裡應該是浴室才對。我摸著牆壁四處尋找門把,但沒找著。我接著嘗試推開看看。門比想像中沉重。我再用力。砰一聲,終於推開了。不幸的是,因用力過猛隨著門推開,自己也跌了進去。我爬起身發現浴室裡也是黑的。「砰!」聲音從背後傳來,費力打開的門,竟然輕易地關上了。真無奈。
我手扶著牆壁一直走,一路找電燈的開關。從平滑的牆面摸到粗糙的牆面,又從粗糙的牆面摸回平滑的牆面。這浴室比記憶中的大了不少。還是我真的醉了?剛要自我反省時,又撞上牆壁了。照剛剛的經驗來看,這應該是浴室的另一扇門,當然一定也是推拉式的。
地上門縫處有光!
我興奮地用力一推。
果然來到浴室了。充滿水氣的空間,霧濛濛的光線,洗髮精的香味,滿是肥皂泡沫的磁磚地板。從未想過走到浴室會如同沙漠爬到綠洲,此刻蓮蓬頭的聲音彷彿綠洲中小瀑布的潺潺流水聲。
我立刻打開一間無人使用的淋浴間洗澡。衣服迅速脫光後便將熱水開到最大。洗完後,穿條內褲走回寢室也沒關係。事實上,即使他們都生龍活虎在走廊跑跑跳跳也無所謂。反正都是男人。
地上一塊綠色肥皂從隔壁滑了過來。
大概是被踢過來的。我忽然間想起軍中流傳洗澡撿肥皂會有生命危險的傳說,身體不禁打了個冷顫,覺得不舒服。於是把肥皂踢回去。繼續讓熱水流遍身體。
然而肥皂又回來了。
我再次踢回去。
它又回來。
我再踢。
這樣來來回回,簡直像兩名職業桌球選手以肉眼跟不上的速度來回抽球,雙方都不敢鬆懈,稍有恍神便勝負揭曉。這是場技術與心理抗壓能力的對決。無論誰勝誰負,兩個人的名字皆將在歷史上留名。講了這麼多好聽話後,我便安心投降了。
「你是哪一個宿舍的?」我問道。
對方帥氣地單手接住因高速磨擦而發燙的桌球(肥皂)。語氣不悅地回說:「一宿的啦!怎麼樣。」
我嘀咕地「哼」一聲。心想認識的朋友有沒有住一宿的。當然,我剛入學還未有深交的朋友。唯一算熟識的只有土豆學長而已。想了一會兒,果然沒有認識的。
「喂,你呢?」隔壁的人再度說道。
這聲音怎麼有點詭異。雖然口氣很囂張,但音色聽起來像是柔弱的男生,否則就是個陰陽人。不,不對,細細想來,學校的男子宿舍只有《四》《五》兩宿而已。《一》這編號根本就不屬於我們。
「……」
「喂,說話呀。洗昏啦。」

[3]

真希望一切是幻覺,然而皮膚上流竄的熱水實在舒服,導致我又不希望這些是幻覺。要說是幻覺的話,也應是隔壁有人說話這一點。水流不停澆在頭頂,不停延著濕透的瀏海滴落,使我兩眼睜不開,雖然如此,我依舊用這雙眼睛盯著發出人類聲音的右側牆壁。世上有牆壁會發出聲音嗎?當然沒有。果然剛剛的一切都是幻聽。
牆突然發出三聲「叩、叩、叩!」。糟糕,牆壁不會說話卻會發出聲響,這不是幻聽。
「沒禮貌耶,你!」牆壁說。
「唔……」
「唔個頭。」
我沒有立刻回應。為了確認內心的疑惑,我蹲低身子,傾斜肩膀,頭變得非常靠近地面,視野從門底細縫無限延伸出去,由於耳朵貼地,水聲變得異常大。這輩子頭一次做出此舉動,但現在萬不得已。首先我的淋浴間左側沒人,右側則有雙腳,兩隻小腿毫無半點腿毛。果然是個陰柔的男生。接著我朝走道另一排的淋浴間瞄去,三個隔間,只有中間有人正在洗澡,由他的腳踝看來,恐怕也是個小個子的男生。這年代,男人都不男人了。
「你是男的嗎?」我脫口而出。
「你說什麼?」
「沒事。」
雖然我說得極快,但依舊無法判斷對方是因沒聽清楚而問,亦或是明知故問,換句話說,是知道了我問句隱含的意義而刻意發問。
希望是前者。
忽然間,伴隨一陣急促的腳步聲,就像古代皇帝駕崩時,皇宮會發出的騷動音量,我的眼前、我眼前的走道冒出不只三對腳踝。恐怕有五六個人。因為走道距離門縫非常近,我不自覺得抬高了視線,從腳趾頭移至腳掌、腳踝、小腿、大腿……
「不得了了!」走道的人們聲音緊繃:「阿園姐,有人闖進我們宿舍!」
「你們說什麼!」
咦,大腿上面竟然圍著浴巾,沒有男生會圍成這麼樣的。傷腦筋,已是極限,視線無法從大腿處再上一層。等等,這群人剛說什麼?
「男生怎麼跑進來的,抓到了沒?」
有男生跑進來?難道說,這裡果然不是男宿嗎?
「我馬上出來。」話才說完,我立即聽見隔壁開門的聲音。

我走出時,對面的門也同時打開。

是個女生,我一瞬間就能確認這件事了。
但,其他地方不能再描述下去了。要我盯著女孩子的裸體看,這怎麼可能。

「對不起!」我說。
「對不起!」她同時說。
這是怎麼回事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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